食食課課:她的記憶心聲,你的餐桌新語

客語篇 鳳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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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為一個不斷遷徙的民族,客家人為了生存,發展出豐富的食物保存知識,由家族中的女性代代相傳,淑華姐醃「鹹菜」(hamˇcoi)的手藝,就是被外婆啟蒙的。

「前幾日天時好,這兜大菜既經晒到有兜乾了。」(qienˇgiˋngidˋtienˊsiiˇhau,iaˋdeuˊtai coi gi ginˊsai do iuˊdeuˊgonˊleˊ。)」淑華姐一邊招呼著我們,手上的工作沒停下來,嬌小的身影穿梭在廚房和餐廳間,不一會工夫,餐桌上陸續出現鐵盤、海鹽,還有幾個紅蓋頭的玻璃罐子。「恁樣就做得做鹹菜了。」(anˋngiongˇqiu zo dedˋzo hamˇcoi leˊ)

 

客家話中的「大菜」(tai coi),指的是「大芥菜」。在過去,農民常會在秋天稻田休耕時種植芥菜,待農曆過年時收成,煮上一鍋長年菜湯,便是外出遊子心心念念的好味道。由於家家戶戶都會種植,一時之間收成大量的芥菜,天天煮湯也吃不完,若是不想浪費,自然得想辦法保存。

受外婆啟蒙的食物保存手藝

林淑華的母親是苗栗客家人,父親是隨著國民黨來台到花蓮定居的廣東客家人,之所以選在花蓮鳳林落地生根,是因為中央山脈的景致,總讓父親憶起梅縣老家的小山。這種不斷移動的生命經驗,與客家民族的遷移歷史相互呼應。

 

淑華姐成長的鳳林鎮,是東部有名的客家移民聚落,有來自桃竹苗地區的客家人,也有戰後來台的廣東客家移民,大部分使用四縣腔。作為一個不斷遷徙的民族,客家人為了生存,發展出豐富的食物保存知識,由家族中的女性代代相傳,淑華姐醃「鹹菜」(hamˇcoi)的手藝,就是被外婆啟蒙的

 

追本溯源,客家原是漢族的一個支系,之所以不像其他漢族民系以地域稱呼,是因為客家族群從西晉到清朝,在戰亂中經歷了五次大規模遷移而四散各地。許多客家老宅裡都會掛上「客為家焉」的字畫,述說著客家人在陌生的土地上漂流開墾,實踐成家的想望。

「逐家都會種大菜,食毋完就拿來去送人,做『鹹菜』(hamˇcoi)、『福菜』(pugˋcoi)、『鹹菜乾』(hamˇcoi-gonˊ)。」

大菜恁好食(tai coi anˋ hoˋ siid)

淑華姐手上脫了水的大菜,像是套了老電影濾鏡,從脆綠褪成偏黃的綠;皺皺的葉子像泡過水的書冊,淑華姐抓起一把海鹽,一頁一頁的鋪進去,直到每片葉子都佈滿結晶;接下來把葉片包覆好,用雙手使勁搓揉,直到大菜出水就可以裝瓶,接下來的發酵工作,就交給時間了。

 

經過5-10天變黃出水,就完成了鹹菜。「你鼻看看。」(ngiˇpi kon kon)淑華姐拿出前幾天醃漬的鹹菜,就近聞了一下,酸香氣味立刻竄入鼻腔,口水直流;接下來找個乾淨的玻璃瓶,把酸菜密實的塞入,在陰涼處存放三個月製作出福菜,最後將福菜曬乾,便完成可以長久保存的鹹菜乾。

 

現在做的鹹菜量少,還能用手揉,量大了便要用腳踩。淑華姐笑說自己童年時總是被當成廉價勞工,每當外婆阿姨們把大菜裝進缸裡,就會叫孩子去洗腳,準備踩大菜。家中的兄弟們到了7、8歲就不能再踩,因為自己的體型嬌小,到10歲還能踩上去。有時沒注意到腳上有傷口,一股腦跳進灑滿鹽巴的大菜缸,又跳著爬出來,哇哇大叫。

↑淑華姐把鹽鋪進菜葉

↑醃漬大菜需要使勁搓揉

鎮上的每戶人家,都有自己醃鹹菜的手藝,看著阿姨們互相較勁,也是孩子們的娛樂來源。有些阿姨愛乾淨,醃鹹菜的過程小心翼翼「隔壁太太盡咕嘍(guˇloˇ)*,麼个都盡淨俐。」(maˋge du qin qiang-li)相較之下,淑華姐屬於隨性派,充滿實驗精神,除了在記憶中挖掘外婆的做法,也會上網找食譜,改良自己的做法,創造嶄出新的味道。

 

一邊聊著天,淑華姐又鑽進廚房,不出三兩下功夫就端出鹹菜三吃豬肉炒鹹菜、梅乾肉和鹹菜湯,每道都是下飯好料理,不小心就吃了兩碗飯。「汝兜食飽吂??」(nˇ deuˊsiid bauˋmangˇ?)眼看淑華姐又要進廚房,我們趕緊收拾了碗筷,感謝淑華姐的招待,帶著滿足的肚皮和心靈,期待下次再來聽淑華姐說故事。

↑梅乾菜

↑豬肉炒鹹菜

清明食艾粄(qiangˊ miangˇ siid ngie banˋ)

以米為主食的客家族群,擅長各種米食料理。黏度、口感適中的蓬萊米,是日常三餐的米飯;煮熟後黏性低、較鬆散的在來米,就磨成米漿,製成粄條、水粄、蘿蔔粄;而黏度高、不易消化的糯米,能提供相當的飽足感,對於過往居住在丘陵地,從事務農勞動的客家人來說是最佳的選擇,而客家粄圓、糍粑和各種甜鹹粄,也成了客家美食的代表。

 

「過新年係甜甜个味,清明係艾仔个味。」(go-xinˊ-ngienˇ he tiamˇ tiamˇ ge mi,qiangˊ-miangˇ he ngie-eˋge mi。)淑華姐的媽媽在過節時,會去米店請人磨米,回家自己炊粄,一上午的熱氣蒸騰,滿室都是香味。結婚以後,淑華姐適應了夫家的本省口味,但是每到過年,她都會去尋甜粄和發粄,到了清明節,也絕對少不了艾粄。對淑華姐來說,吃了這些粄,才算真的過了節。

 

↑採集艾草

這幾年的清明節,家裏只買到「草仔粿」,這種用鼠麴草做的本省糕點,雖然看起來跟艾粄很像,口味卻不太一樣,於是淑華姐便開始學著自己做。「細人仔時來去摘艾仔,都愛摘嫩个。」(se-nginˇ-eˋsiiˇ loiˇ-hi zagˋngie-eˋ,du oi zagˋnun ge)大人們做艾粄,爐灶上的事小孩幫不上忙,採採艾草倒是沒問題。以前環境污染少,艾草在路邊隨處可見,只摘上頭較嫩的葉片,過兩天還會再長出來。

 

採回來的艾葉經過清洗,用水燙到稍熟,用菜刀切碎後,就要拌入粄皮裡了。其實做粄皮也有學問,要先將一小塊米團用熱水燙熟做成「粄嬤」(banˋmaˇ),再將粄嬤混入米粉,揉成粄皮團,比起直接加水揉粄,這麼做會使得成品更有嚼勁,是做粄不能省的功夫。

 

接下來,就是一連串辛苦的揉粄過程,要把切碎的艾草均勻揉進粄團裡。糯米自帶的黏性加上粄嬤的作用,粄團的筋道可說是更上一層樓,這個階段的運動強度,跟健身房的鍛鍊簡直沒有兩樣。我們自告奮勇要幫忙,揉到滿身大汗還不見均勻,大家一邊輪流,一邊合理推測,這個階段應該會找家中男丁來貢獻臂力吧!

↑將粄嬤(banˋmaˇ)混入米粉

↑揉捏粄皮團

「做粄親像係婦人家个事情。」(zo banˋqinˊqiong he fu-nginˇ-gaˊge se qinˇ。)客家女性的堅忍耐勞,絕對不是說說而已。過去社會有著「男主外女主內」的刻板印象,但是對於客家女性來說,農作和家務都是客家婦女「份內的事」,可說是蠟燭多頭燒;到了休耕過節,也沒有休息的時候,除了張羅一家大小的飲食,還得撥空將農作加工製成常備食品。像是做粄這種勞力活,也是女性們自己來,如果要叫女孩們幫忙,就將粄團分成小塊慢慢揉捏,再集結成團。


但是淑華姐沒打算延續這個奇怪的分工,於是便叫先生過來幫忙,總算將粄團揉勻了。接著淑華姐取出早些炒好放涼的蘿蔔絲,挖起一勺,用粄皮包覆後整理成橢圓形,在收口處黏上一張柚子葉,便完成了一個艾粄。我們試著包看看,發現一下子餡料放太少,口感可能像糍粑,一下子餡料又放太多,根本包不起來,只能拿一小團粄皮來補救,只能說作粄真是不容易。


「來食粄囉!」(loiˇsiid banˋlo!)將辛苦製作的艾粄用電鍋蒸熟,稍微放涼讓粄皮更有勁道,送入口中,感覺艾草的氣味竄入鼻腔,混合著蘿蔔絲的鹹香,原來這就是淑華姐說的清明節必嚐的好味道。離開時淑華姐塞了幾個艾粄讓我們帶回家,心裡想著明年的清明節,可能要再來拜訪淑華姐,因為艾粄好像也成為我們的「清明好滋味」了。

↑分成小份的蘿蔔絲餡與粄皮

↑包好的生艾粄,準備拿進電鍋蒸

↑蒸熟後香氣四溢的艾粄